年4月11日，维基解密的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被英国警方硬生生从厄瓜多尔大使馆中“身体悬空”地架了出来。七年的避难生活将这个执念于公布“真相”的网络“罗宾汉”变成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

等待阿桑奇的或许美国的引渡，并且以“间谍罪”判处他无期徒刑。那样的话，阿桑奇在余生中将被永远禁止接触电脑和网络，他本人也将被美国变成一个“秘密”。

如果岁月是一把猪饲料，而美国已经准备好了杀猪刀。

一、美国有多恨阿桑奇？

通过维基解密，阿桑奇开创了“网络游击战”的先河，以一个不到10人的民间组织公然挑战当世唯一的超级大国，而且重创了美国的国际信誉、外交政策，甚至阻碍美国实施其战略意图。

这就好比，一只蚂蚁一伸脚，把你绊得头破血流。

年，维基解密公开美国《关塔那摩监狱管理指导手册》，该手册内容展现了美方“标准化作业”一般的虐囚程序，其中还规定：如果被关押人员表现良好，可以获得“特别奖励”，而“特别奖励”就是一卷手纸。

年，维基解密以“连带杀害”为名公布了美军在伊拉克滥杀平民的视频，其中美军直升机驾驶员在目标身份无法确认时急切的“快啊，让我开枪吧”声音清晰可闻。最终包括两名儿童在内的13名当地平民与两名英国记者被杀害。视频显示，当美军地面部队赶到现场时，两名儿童尚未断气，但美军却拒绝予以救治。

而在视频揭秘后，美方依旧坚称对此“不知情”，且否认“有平民被故意杀害”。维基解密进一步公开的文件显示，整个伊拉克战争期间仅由美军统计的平民死亡数就超过11万人，而美军在战争期间击毙的萨达姆政府军和叛军人数还不到2万人。

一时间，美国手中宣扬为中东人民带去“和平安康”的纛旗显得无比讽刺，美国国内要求撤军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当年，迫于压力，美国最终宣布“单方面结束伊拉克战争”。我们不知道，阿桑奇和维基解密在美国不光彩的撤军中，发挥了怎样的推动作用，抑或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传闻称，年，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质问军方，“为什么不能使用无人机炸死阿桑奇？”

希拉里显然对阿桑奇大动肝火，但包括她在内的一众美国政客一定想不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二、“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年，维基解密公开了美国“Stratfor”公司超过万份机密邮件，该公司宣称为各国政府及跨国企业提供“地缘政治分析服务”。但邮件显示，“Stratfor”实际上在全球范围内为美国政府和商业巨头窃取情报，非法监控甚至暗杀所谓“美国的敌人”。

年，维基解密以“爱丽舍宫的间谍”为名公布了美国自年起，针对法国希拉克、萨尔科齐和奥朗德三位总统，多名部长以及驻美大使的监控报告。报告显示，美方在13年“棱镜门”全球监视丑闻被斯诺登曝光后，不仅没收手，反而变本加厉。震怒的法方表示对此“不能容忍”，称美方的行径“严重损害”盟友间的相互信任。

同年，维基解密又公开了名为“目标东京”的报告，揭露美国在长达9年的时间里，秘密监控日本政府、央行，以及诸多大型财团，并对包括日本内阁办公室、日本央行官员、财务省和经产省，以及化石燃料部门在内的35个目标进行电话拦截。更有甚者，部分报告显示，美国将所窃取的信息有偿与澳大利亚、加拿大、英国还有新西兰等国分享。

然而美方对此不仅予以否认，还倒打一耙抹黑他国“监控世界”。此事最终引爆了长久以来，外界对于美国“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所积攒的不满。自年起，维基解密陆续公开了美国政府和全球超过个使领馆的外交电报，电报中美国外交官不仅从事间谍活动，还对各国领导人予以近乎侮辱性的“直白评价”。前美国副国务卿威廉·伯恩斯在接受国会质询时表示，“泄密事件已经对美国开展外交活动的能力产生相当程度的损害”，前助理国务卿鲁宾也指出，美国的外交已经“被羞辱所困”。

一时间，中东国家的外交官拒绝和美方人员见面，韩国外交界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视和美国驻韩大使聚餐为大忌。美国官员和外国官员之间的信任近乎荡然无存，美国一名外交官感慨称，“我们已经几乎无事可做，因为没有人愿意和我们讲话，而重建信任可能需要2到5年的时间”。

美国自二战后积攒下的全球领导者形象在转瞬之间就被阿桑奇瓦解，这场危机甚至被视为美国外交界的“”，但这依然不是噩梦的终点。

三、阿桑奇的致命一击

维基解密最终在年向美国发起了致命的一击。时值美国总统大选倒数6个月之际，维基解密公开了美国民主党内部绝密的封邮件和个附件，向全世界宣告，这不仅是个卑劣的全球领导者，还是个阴谋的国度：

执政党内，希拉里党同伐异，竭尽一切手段打压桑德斯；党外，民主党编造“假新闻”抹黑特朗普和一切构成威胁的对手。此外，民主党高层还大肆通过“政治捐献”贩官鬻爵，甚至拦截通讯以屏蔽一切自己选情不利的信息。

10月，在美国大选的最后一个月，维基解密再次放出一波“猛料”，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团队竞选经理约翰·波德斯塔的秘密邮件显示，在奥巴马的第二个任期内，希拉里曾授权将美国产武器运送至卡塔尔，随后这些武器又被送至叙利亚去资助“基地组织”，以颠覆反美的叙利亚阿萨德政权。而为了协调由CIA领导的旨在推翻阿萨德政权的暴动，希拉里甚至还在“伊斯兰国”极端组织中扮演过“领导人”的角色。

什么概念呢，一个对美国发起史上最惨重恐怖袭击，导致美国十数年深陷所谓“反恐战争”，且正在与美国交战的恐怖组织，竟然得到了美国政府的武装支援。而主导这个项目的美方官员，其身影又出现在了人类现代社会最残酷的极端组织之中。而这么一个人，正在竞选美国总统，还一度大幅领先。

这么想来，曾经被当做笑话的特朗普最后入主白宫也就没有那么不可思议了。毕竟，在最能体现美国价值观的选举政治中，真相的卑劣程度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哪怕用最自由最民主的形式装饰起来，都必然是建立在控制，统治，暴力既专制的基础上的，专制是可以隐蔽的，但那就更加危险了。”

四、皇帝的新衣

阿桑奇被捕了，但他的故事却没有结束。哪怕有一天他在肉体上被美国消灭，阿桑奇所引导的新时代已经降临。

“我们都知道皇帝没穿衣服，但一旦有人公开说皇帝没穿衣服，一切都会改变。”

年，阿桑奇在奥斯陆自由论坛上表示，维基解密的目标是实现公正的社会文明，尽管绝对的透明不是目标本身，但透明是目前取得公正社会文明的最佳途径。阿桑奇确信，“透明是减少腐败、建设更好的政府的关键”。

阿桑奇甚至不介意采取激进的方式以保障社会透明度。年，阿桑奇在《阴谋即统治》宣言中称，“不合法的统治本质上就是阴谋”，是官员们“密谋致力于损害国民”的产物。阿桑奇宣扬以揭秘对不合法的统治发起信息战：当秘密被公开时，密谋就会萎缩，最终阴谋也会终止。这一理念也被总结为“激进透明主义”。

阿桑奇的逻辑很简单，不合法的统治有赖于阴谋而生存，而消灭秘密就能消灭阴谋，进而消灭不合法的统治，留下来的也就是所谓公正的社会文明。在这个逻辑中，秘密具体表现为个体与社会间的“信息不对称”。

阿桑奇给出的解决方案，非常简单粗暴。通过维基解密这个自由的信息分享平台，让所有的个体可以自由地获取秘密，尽可能抹平个体和社会间的信息不对称。一定程度上，阿桑奇所信奉的这套“透明主义”就像信息时代的“宪法第二修正案”，保障个体掌握信息的权力，以对抗不合法的政府“信息的暴政”，正如阿桑奇在其自传中写道:

“美国政府怕的不是维基解密，也不是朱利安·阿桑奇。我知道多少有什么要紧呢？维基解密知道多少有什么要紧呢？根本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在于你知道多少，整个事件的核心都是你。”

事实上，在维基解密诞生前后的十数年间，包括Google创始人布林在内的一种科技界领军人物逐渐发展出了以“信息自由”为代表的政治理想，他们谋求以技术解决社会问题，甚至改变社会秩序。在瑞典，一群支持网络自由下载，抵制版权保护的年轻人组织的新兴“海盗党”在3年内就成为第三大党，并在年获得2个欧盟议会席位。

一定程度上，阿桑奇和维基解密划分了人类的政治史，“后泄密时代”将呈现出“前泄密时代”前所未有的政治进步。

五、“信息暴政”VS“激进透明主义”

但这一切背后的阿桑奇也不是完美的英雄，他的理念同时也有着残酷的一面。

为了实现“激进透明主义”，维基解密每一次阴谋的曝光，都会祭献数以万计的无辜者。维基解密公布的都是未经处理或核实的原始材料，事实上，维基解密也无力审核这些材料。阿桑奇本人承认，在有关伊拉克战争的多页文件中，他和维基解密只“详细阅览”了不到页。

这就导致公布的材料不可避免地会牵涉到与事件无关的国家和人员。例如在维基解密对美国外交电文的曝光中，包括俄罗斯、德国、巴基斯坦等多国情报人员的个人信息被泄露。在涉及阿富汗战争的相关文件中，阿桑奇还把北约军队中的阿富汗人员姓名一同公布，严重威胁他们的人身安全。

维基解密在年民主党电子邮件泄露事件中，也没有对民主党赞助者的个人信息予以保护，导致他们的社会安全号码（类似于中国的社保号）和护照信息被公开，无数人的正常生活就此成为“激进透明主义”的牺牲品。

批评者认为，维基解密对“透明和秘密”的二分法理解不免“幼稚”，对秘密的无差别打击必然伤及其他需要“秘密”保护的旨在追求社会公正的行为。甚至连支持言论自由的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专家佛洛伊德·阿布瑞姆也指责阿桑奇给社会透明度带来的不是福音，而是厄运，维基解密的存在导致美国的言论自由被政府更严格地管制。

而作为一个谋求消灭信息不对称的组织，维基解密其本身又是一个缺乏透明度的存在。维基解密前发言人多姆塞特-贝格称，对于什么秘密文件该发什么不该发，完全依靠阿桑奇个人的“道德判断”。尽管阿桑奇本人强调社会透明度的重要性，但维基解密内部完全没有一套完整和令人信服的操作流程，甚至组织内部成员的信息交流也极度缺乏。

讽刺的是，在多姆塞特-贝格质疑阿桑奇之后，阿桑奇以“不忠、抗命、破坏团结”的名义将其解职。多姆塞特-贝格的出走同时带走了至少十二位维基解密的关键支持者，他们相信阿桑奇已经背叛了自己的理念，成为了操纵秘密的政治角色。

这也正是阿桑奇的历史局限性，一个黑夜中的英雄和不法之徒的界限非常模糊。究其根源，阿桑奇与维基解密并不是对抗美国“信息暴政”的解决方案，“激进透明主义”实质上是美国十数年来秘密不断积累最终爆发的产物。

从伊朗到巴基斯坦，从阿富汗到伊拉克，美国以秘密包裹玩弄权术、欺骗盟友、推行霸权主义的龌龊行径。在这一过程中，美国甚至要用更多的秘密去守护秘密：

宣扬自由民主的美国究竟秘密干涉了多少国家的民主革命?

“基地组织”前身领导人为何曾经在白宫受到美国总统的接见？

就像被大坝蓄起的洪水，秘密的存在本身就蕴含着自我毁灭的根基。溃堤千里毕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阿桑奇也只是摸到了答案的边缘。

阿桑奇真正的伟大之处不在于他的“网络游击战”如何揭露了美国的秘密，而在于他向我们揭示了新时代的一种可能：网络和黑客技术提供了前人不可想象的对抗封闭与管制的武器，信息的流通第一次出现了“去中心化”的趋势。

不要忘了，从青铜到铁器，从蒸汽机到原子能，技术的进步同时也不断推动政治的进步。人类的不断发展进步正式公正社会文明的希望所在，毕竟美国远不是“历史的终结”。